黑輪今年六月二十九日要滿十七歲
二月十八日早上十點多
在家病了四天的黑輪走了
黑輪進入彌留狀態時
仍然試圖掙扎著
我在他耳邊跟他說
不要了
安心走吧
我保證一定會把你放在家裡
不會讓你孤單的在外
你很棒
也撐得很辛苦
黑輪
我愛你
在我說完我愛你之後
原本趨於平靜的黑輪忽然強烈的掙扎抬起頭看我
我流著淚跟他說
求求你
安心的走吧
請你閉上眼也讓我安心
這時
黑輪的眼淚滾了下了
看了在家裡的每一個人
閉上眼睛
走了
那一刻
我聽到
我的心裂開的聲音
很快的
葬儀社來接黑輪
由宣羽陪著他去火化
下午不到三點
放在骨灰罈裡的黑輪回到家
我們輪流抱著微溫的罈
不能自己
宣羽說
黑輪燒出很多的舍利花跟兩顆舍利子
舍利花是綠色的
舍利子是金色的
撿骨師父說黑輪很有福氣
很難得的
撿骨師父將舍利花與舍利子裝在袋子裡
原本要我另外收好
我想了想
既然是黑輪的
就該都安放一起
我們默默的
把黑輪放在已經清好的書櫃裡
無聲的淚
止也止不住
黑輪跟著孩子們一起長大的
有一次
他晃進浴室
剛好看見不到五歲的格堯在按水沖馬桶
他被馬桶裡強力的吸水方式嚇了一跳
黑輪豎著耳朵對著馬桶沉思ㄧ陣子
再抬頭慢慢看了我ㄧ眼
然後滿懷心事的走出浴室
一會兒
等到我關上門使用化妝間時
黑輪像發狂似的在門外嚎叫
用爪子用力的抓門
我不理他
最後他竟然用頭撞門
我怕他撞壞腦
只好打開門
黑輪衝進來
咬著我的衣角
坐在馬桶邊
等我完事離開化妝間後才鬆開他的嘴
從此
有好多年
我連洗澡都必須開著門
孝成的書法寫的極佳
我曾請他教孩子們習字
孝成來上課的時候
我就利用時間去買菜
有次回到家打開門
坐在桌邊看孝成教書法的黑輪
小跑步來迎接我
就快到我面前
他忽然右前肢跛了起來
很痛的樣子
我擔心的蹲下來
仔細的檢查是否有傷口
但是什麼異狀都沒有
我問黑輪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他微側著臉
斜眼看書法桌的方向
我隨口問
是誰踩了黑輪的腳?
孝成笑笑的說是他
我問黑輪
是舅舅踩你的嗎
黑輪立刻轉身跑到孝成面前高聲吠叫
怒罵不已
直到孝成跟他說了對不起
還是怨言不斷
有一年初夏
我帶孩子們到日月潭安神父的信望愛營區度四天三夜的假
安神父是位值得尊敬的美國人
畢生奉獻給台灣
只會說台語
他的營區很美式
很自由
很有風格
他愛狗成痴
養了十幾隻流浪狗在營區
黑輪一下到營區
就被狗群包圍在中心由一隻捲毛的大狗帶頭威嚇著
我跟安神父在旁觀看
黑輪擠出重圍
跑到我身邊
我不捨的抱起他
跟神父點點頭回到房間
在日月潭的那幾天
清晨我跟黑輪都早早起床
到處溜溜
總是會遇到安神父帶他的狗兒散步
安神父每次都邀請黑輪跟他去走走
黑輪會繞過對他有敵意的狗群
走到安神父身邊
用他的濕鼻子碰碰神父的手
再回到我身邊與我繼續遊晃
神父笑著用台語跟我說
妳的狗很有趣啊!
第四天上午我們要離開營區
我把行李收拾好
帶著黑輪跟神父道別
神父的狗群在陽光下閑閑的漫步著
忽然
黑輪衝進狗群
跟捲毛大狗打了起來
兩隻狗在廣場中翻滾高叫
其他的狗兒在旁出聲助威
現場塵飛土揚
安神父雙手抱胸專注的看著
我兩隻手緊按著胸口
深怕心臟跳出來
沒多久
黑輪一隻腳踩在倒在地上狗的胸上
一邊露出白牙對在旁觀看的狗群發出低吼
勝負立定
黑輪轉過頭
豎著尾巴
小跑步到我身邊坐下
微喘著氣
對著營區裡無精打采的狗群微笑
安神父放聲大笑
與我握手用台語說
很高興認識妳跟妳的狗
回台北的路上一切平安
我無意神化論
跟黑輪一起生活的人知道
這些只是一小部份
黑輪走後的這幾天
我常看到
格堯抱著黑輪在他耳邊輕聲細語著
格堯純真的臉貼著黑輪的臉
倆人共享枕頭共蓋被子
深沉的睡著
我常看到
若枚牽著老邁瘸著腳的黑輪
吃力散步的背影
我常看到
重考時候的宣亞
疲憊的整理好自己的床
拍好自己的枕頭
在躺下去的前一刻
黑輪總有辦法比她先睡上去
上演一場睡前搶床戰
我常看到
宣羽發現黑輪偷翻垃圾桶後
黑輪惱羞成怒的叫罵
我常看到
黑輪纏著讀書到快發瘋的格凌
要格凌幫他抓抓脖子下面的癢
我常看到
穿著救生衣的自己
坐在安神父營區裡特有的獨木舟後座
黑輪坐在前座
面向著日月潭的湖心
我們安靜的在晨曦裡划著
看著薄霧從身邊流過
黑輪不時回頭看我
彼此交換著當下的感動
我很懷念
每當我抱著黑輪
他把臉縮進我脖子裡
用他長長的鼻子頂著我下巴的感覺
我很懷念
親吻他大大濕鼻子的感覺
我很懷念
我告訴他我有多愛他時
他眼裡那種朦朧又幸福的感覺
昨天
大家終於想起我們該吃些東西了
吃飯時
宣羽說了一件火化當天發生的事
火化場那天很忙
原本要帶她跟黑輪回來的人走不開
就請宣羽自己回來
因為火化場離車站有一小段路
所以工作人員打算騎機車帶宣羽去坐車
黑輪個頭不小
工作人員要宣羽把黑輪的骨灰罈放在機車的前踏墊上
結果
機車怎樣都無法發動
在旁的葬儀社老闆要工作人員去開車來送
對方嫌麻煩
決定就是要騎車
機車不管用任何方式
不能啟動就是不能啟動
老闆說
你就去開車送他們吧
你是聽不懂喔
宣羽跟黑輪終於坐上汽車到車站
我們聽後大笑
黑輪這一生
從來沒坐過機車
他又怕死
想到自己要坐在那種四周都是空的行動器上
隨時都有飛出去的可能
他肯定是不願意的
心的血
一直滴著
心的淚
沒有停過
黑輪要走時
我對他許下兩的承諾
有一天
我也死了
我一定會將他的骨灰與我的混合
共進一個罈
黑輪帶走我人生的四分之ㄧ
對死
有了一種新的期待
剩下的日子
我必須多加努力
做些真正有意義的事
不敢奢想舍利花
最最少也要在死後燒出一丁點的舍利子
不然
我怎麼有臉跟黑輪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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